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109章 於是唇齒廝磨,再不可分

關燈
第109章 於是唇齒廝磨,再不可分

“遲淵......”

蔣旻辭姍姍來遲, 她得到消息立刻就從國外趕了回來,現在披頭散發,精致的妝容下難掩疲態,她倉皇地抓住身邊的人, 磕磕絆絆地問道:“陸淮他還好嗎?不會有事的對不對?”

遲淵被她扯得一個趔趄, 渙散的瞳孔終於聚攏些, 只不過還是盯著眼前那扇門,表情仍舊是木然的。

蔣旻辭見狀,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。親密之人的生死真的對人而言是件極難為接受的事。饒是一向冷靜的她,在此刻除卻落淚,竟然也沒了宣洩的方式。

她不住地念叨著:“怎麽辦......怎麽辦......”

成曄早就陪遲淵站得唇色發白,看著蔣旻辭這般六神無主的樣子,心有不忍,他通紅著眼睛拉住對方,算是替遲淵和陸淮安慰:“阿姨, 你別慌, 會沒事的,肯定會沒事的!”

“陸擎是什麽畜生!他怎麽能把陸淮逼到這種地步啊?!”

蔣旻辭換了口氣,仍舊覺得心疼難耐,她捏緊拳,簡直難以置信。

蔣旻辭的情緒實在過於激動,成曄只能不顧遲淵, 把人拉到一邊, 小聲又細膩地寬松對方心情。

·

·

遲淵聽不到這些動靜。

他就像被玻璃罩子罩住,隔絕在世界外, 他有感知, 擁抱陸淮時沾染的滿手血, 那麽冷,冷到他細微地抽搐著,咬緊牙關還是覺得這股涼意沁入四肢百骸,攪動他心臟不得安寧。

他第一次感覺到時間的流動是有聲音的。

一記記重錘隨著一秒一秒的溜走在他心口處狠狠地砸下來,弄得支離破碎,都拼湊不起完整一塊。

他好恨啊。

他好恨吶......

·

搖搖欲墜的光影終於斂盡最後一抹餘暉。

遲淵吞咽下被尖牙咬出的滿口鮮血,滾燙的血液入胃腹,好似烈酒,好似毒藥,一點點灑在他五臟六腑。

遲淵背終於沒那麽挺直,他佝僂著,眼角不自覺地滲出淚來。

他單膝撐在地面上,不住地幹嘔著,好似有人掐住他喉管,要將皮囊之下裹住的所有東西往外拽,抖動抖動就能掉落下一片又一片的靈魂。

成曄回頭看到這一幕時簡直目眥盡裂。

“遲淵!”

他幾個跨步走到人身邊,想將對方扶起來,結果被遲淵赤紅的眼睛駭住,僵直在原地。

·

其實陸淮之前拉過他談話,他當時還想著對方到底是什麽病,讓淩秩和遲淵都愁眉不展的,他問出口時,陸淮只是笑笑,沒多說些什麽。

隨後對方問了他一個問題,有什麽是不可替代的?

沒想到是這樣的問題,成曄摩拳擦掌本來準備回答一下自己對國際市場和經濟前景的看法,硬生生被這個看似很青春疼痛的問題逼回去了。

他能有什麽看法?想想,自詡為戀愛大師的他,只能發問道:“你呢?”

陸淮好像也確實沒想讓他回答,沈吟片刻後他開口:“世界上沒有什麽是不可替代的,所謂執念,也不過就是一抹自己揪著不放的念想,只要想通過後,也就和其餘的,完成不了的願望一樣,沒什麽不同。”

“如果實在無法說服自己,時間場合慢慢,他還有很多年的光陰,病痛會侵襲身體,會讓大腦變得遲鈍,會讓人忘記或者說不得不忘記很多細節和事情,所謂的不可替代也就因為那些東西的喪失而失效。”

歟…郗…佂…隸——

成曄本想問是哪個“他”,在對視上陸淮的眼睛時卻又突然明了——遲淵。

陸淮早就想過自己會死。

“話說,這個想法也可能只是我自作多情了。”

隨著聲音響起,他看著陸淮迎著陽光微微瞇起眼睛,“應該沒到不可替代的份上......”

“如果......”,陸淮看向他,沒把這句話接下去,而是話題一轉,“你記得多陪陪他。”

他當時不敢替遲淵應前句“不可替代”,現在他掌心下遲淵的肌肉已經開始痙攣,他看著對方神情間難以言喻的痛苦,咬緊了牙關。

·

“遲淵!你冷靜點,你要相信陸淮,也要相信淩秩!”

成曄沒有辦法,只能拼盡全力地對人吼,想讓屏蔽周遭的遲淵能聽進一言半語的。

沒想到有用。

他看著遲淵緩緩擡起頭,目光看向他,沈甸甸的,全是他看不懂的情緒。

遲淵對他搖了搖頭。

·

陸淮意識未消之前湊近他耳畔說了句話——“我愛你......”

輕緩又細微,他渾身顫抖,望向陸淮的眼睛,對方第一次毫不遮掩自己的愛意,仿佛要將他溺弊於其中——可他從沒有像那一刻,那麽不想聽到陸淮對他說愛。

太像是......道別。

那一刻,他甚至自私地想要不給回應,他想讓陸淮還留有聽到他回覆的念想。靠著這點念想,陸淮是不是就會抓住?從那百分之四十的死亡裏走出來?

他不懂。

陸淮從來只用模棱兩可的話回覆他,不坦誠地告訴他愛,也從未直白地洩露那些“蛛絲馬跡”,他以為陸淮是在等。

卻不想是這樣的等。

他好想問,問問陸淮,到底是存有怎樣的心思?

是覺得再也沒有機會告訴他,所以不合時宜又著急忙慌地說出那三字?

還是用徹骨的仇恨施以報覆,要讓他誤以為自己得到,隨即再頭也不回地離去?

最後他囁嚕著唇,凝視於陸淮愈加渙散的視線——他做不到那麽自私,他還是舍不得陸淮等。

“我也愛你。”

所以你一定要回來,好不好?

以“我愛你”作為我們故事新的開篇,不要是道別,好不好......

·

護士出來時,病危通知單是蔣旻辭簽的。

成曄擋住遲淵的視線,把那張單子以及“病危”兩字遮擋的嚴嚴實實,但他還是感覺到遲淵驀然靜默了。

他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扇門,一直一直,好像他餘生只剩下這一件事。

成曄不忍地閉上眼,不敢相信如果陸淮真的沒出來,會是怎樣的後果......

·

·

時間在無邊無際的痛苦、忐忑以及各種情緒的輪番爆炸裏被無限延長,度量再也沒有意義,成噸成噸的百轉千回塞滿宇宙的各種角落,最後都落到那盞“手術進行中”的燈上。

啜泣由不可控變得小聲,之後幾乎趨近於死寂。

鐘表的形狀在眼睛裏變得越來越遠,直到眼前只剩下白白的墻面。

只有疲倦的神經不斷地,不斷地收緊,在等著一個時刻——盡數斷開——

燈終於熄了。

遲淵站起身來。

·

淩秩拖著虛浮的步子,他高度集中的精神終於在此刻崩潰,以至於如果不是其餘人攙扶住他,他便即刻要軟倒在地上,所有情緒在一秒之類在他腦海中走過,他幹啞著嗓子,不太能發出聲音。

可對視上遲淵赤紅的眼睛,他知道有人在等他回答。

可這算什麽回答?

·

陸淮的情況和構想中的完美形態不一樣,要達到理想裏的摘除很難,只能說預料過。

事情有條不紊地進行,也的確如此。

孩子很快便被取了出來,將將三十二周,一出生就被養在保溫箱裏,盡管命運多舛,但好像情況算好。

之後一切便變得混亂不堪......

淩秩現在連流淚的力氣都沒有,他張合著嘴,努力使自己像每次手術出來時通知家屬般,把事實告訴遲淵:

“活著......可不知道什麽時候醒。”

可發出聲才明白自己出口就是哽咽。

他問自己,不知道什麽時候醒,算是希望麽?

現在他看著遲淵,想問同樣的問題。

淩秩清晰地聽到自己內斂的泣音,聽到蔣旻辭崩潰的哭聲,可眼前的人,離他最近的人,只是靜默地站著,如裏面躺著的陸淮一樣安靜。

“遲淵......”

他幹巴巴地喊道。

“他會醒的。”

“他一定會醒。”

成曄從未見過遲淵如此狠厲的一面,不像是對愛人殷切的期盼,如果忽略到滲血的眼睛,大概更傾向於在廢墟裏重塑信仰後,如若達不到,就玉石俱焚般的決絕。

不像是要陸淮醒來,而是在對自己說——我會把他搶回來,哪怕要入陰曹地府的地獄。

遲淵攥緊拳,他說過愛我,就要陪著我。

·

·

陸淮被轉移到重癥病房,臉色蒼白透明,他巴掌臉籠在呼吸罩下,那根細長的管子,纖細單薄卻好似系著兩個人的命。

遲淵只敢站在外面,透過那扇很小很小的窗戶,深深地凝望著,誰都知道無人能勸得了。

·

情愛到底是多陳詞濫調的東西,它是凡夫俗子周而覆始的爛俗戲劇。

遲淵和陸淮大都對這種東西接受無能,甚至於有些“不屑一顧”的意味,他們從來都看輕“愛”的力量,對所有的不理智壓入箱底,用鎖塵封。

可偏偏,都在此栽得最慘。

但栽得大概不是“教人生死相許”,而是彼此。

·

遲淵給陸淮的期限叫“一定”,淩秩下的論斷從另一層含義解釋稱為“無期”。

遲淵細細琢磨著陸淮不醒來的原因,後來有了很浪漫的說辭,因為這個說辭,他能克制住自己的崩潰,容忍自己把僅存的理智用來體面和有條不紊,稍稍把註意力從陸淮身上分開些許。

大概,是陸淮等過他太長時間,那樣長的時光裏,對方從未得到過任何回應。

陸淮這人向來有仇報仇,遲淵想著對方的不可一世的模樣,噙起笑,或許他自己也得把“等待”一分一秒地還回去,陸淮才會滿意。

沒有回應的愛人好像森林深處的泥潭沼澤,你看不到希望,卻被吞噬得越來越深。

為此,遲淵稍微發了短暫的瘋,他惡狠狠地威脅:

“陸淮,現在醒來的話,我還能給你留幾個人教訓。”

“陸淮,你再不醒來我就把你在陸氏的人全都策反!”

“陸淮,你要是不睜眼,我就把這個利潤巨大的項目獨吞了?那時候遲氏就一家獨大,你得好多年才能追得上......”

“陸淮,你不是很介意輸給我麽?你要是醒來遲了,變得一無所有,就只能依賴我了......”

......

他的威脅擲地有聲,但動手時還是有所顧忌,於是緩了再緩。

前一天伏在地上嘔吐到直不起身的人,第二日突然西裝革履地狀態極好。

成曄看在眼底,很是驚詫了番,以為是陸淮醒了,卻被遲淵揪著去了公司。

他看著遲淵先是把堆積的事務處理完畢,再從善如流地摁斷老遲董的電話,接著制定起遲氏未來發展計劃,甚至於如何拓展原本不著急的國外業務都納入其中,然後開了六個小時的會議,把所有項目都揪出來,分析討論,拆解重組,效率快到令人發指。

最後直接就下午敲定的項目,和遠在S國度假的合作人建立聯系,準備直接通宵訂機票和對方見一面,成曄閉眼再睜開,看到遲淵手邊的三杯咖啡,連合同都草擬好了。

從癱瘓的廢銅爛鐵變成了不止不休的永動機。

成曄在一旁都看累了,卻不想遲淵沒準備休息,他跟著對方第一次踏進陸家。

遲淵考慮到陸擎得留給醒來的陸淮解決,面對對方覺得之後的時光過於無趣而抗拒睜眼,所以只草草收拾了番林燁。

首先把林燁境外賭/博,並且最後無力還債引起的一系列連鎖反應扔在陸擎的辦公桌上,什麽也沒說,給足陸擎反應時間後,揚長而去。

然後幹凈利落地搶了林燁正洽談的幾個合作,比起和陸淮的針鋒對決,實在是不要太輕松。

反正遲氏看不上的扔個成曄做,看得上的本來就要搶,陸淮沒醒過來,他顧忌什麽?

然後高速運轉的某人在“五年規劃,十年展望”之後,終於意識到,自己除去幫股票跌到沒影的方氏起死回生,然後讓其比肩陸遲兩家之外,很難再找到別的事做後。

緘默不語。

·

即使被那麽多事填滿,用各種詞匯去代替“不可替代”,遲淵覺得自己還是抵不過想念,還是坐回到陸淮床邊。

他三個小時高效能處理完很多事情,也可以如同雕像凝望著陸淮的側臉。

可是三個小時可以轉換,陸淮在他心口造成的缺憾嚴絲合縫地想造個一模一樣的,大概只能把他遲淵回爐融了。

當他做完所有事情,看到陸淮那瞬間,第一句想說的話是:“陸淮,我有好好做事,事情完成了,才來看你。”

我依舊強大,堅不可摧,可以被任何人信賴。

我仍然驕傲,桀驁不馴,能輕易吸引所有人視線。

這樣才是你愛的我,對嗎?

可是沒有對手的我,有點孤獨。

當然,比起交鋒,我更愛同你並肩作戰。

遲淵低眸輕吻了下陸淮的眼瞼。

一個月、一年、十年,你到底要我等多久呢?

·

·

再後來,從重癥病房到普通病房,一個月轉瞬而過,孩子從保溫箱出來,遲淵只低頭看了眼,便讓蔣旻辭將孩子抱回去了。

本來應該有滿月酒的,可看著遲淵愈發內斂,也愈發冷沈的氣質,蔣旻辭將話不動聲色地吞了回去。她知道遲淵並不是不喜歡,只不過即使現在心神都在陸淮身上,再分不出別的了。

·

蔣旻辭抱著孩子走後,遲淵低垂著眼瞼,輕聲對陸淮說:“你有沒有很氣?我知道你要是知道我這麽對待孩子,名字沒取,滿月酒也不給辦,甚至都沒抱抱他,肯定會特別生氣。”

“所以,快點醒過來好不好......”

遲淵近乎於懇求。他其實一直沒哭過,陸淮呆在手術室生死未蔔時,眼角的血比淚多。之後推出來,淩秩告訴他,陸淮可能醒不過來時,他不願哭——會一切安好,他不必哭。

但現在,胸腔裏的思念似乎達到飽和狀態,要從虛無縹緲的氣體凝結成可滴落的眼淚,讓他抿唇時,能大致咂摸出些許鹹和澀。

“不醒,他就沒人愛了......”

他想勾起唇,但失敗似乎輕而易舉,遲淵埋首於潔白的被上,他怕眼淚沁濕被單,用掌心小心翼翼地承接著,宛若呢喃般:

“我也就沒人愛了......”

頹喪和消沈一股腦全冒出來,扼制住他咽喉,捂住他鼻腔,連帶五感都消減,一起要求他淪亡。

可他只會一遍又一遍地同陸淮重覆,也是在向自己重覆——

“我愛你。”

如果禮尚往來,如果爭鋒相對,如果勢均力敵——陸淮,你睡這覺之前同我說的“我愛你”,我是回應了的......所以現在,你是不是該回應我?

·

再後來,遲淵終於把自己作到胃病住院,感受到這個器官在身體內痙攣抽搐,成曄費老大力氣終於把人拽去看病,怒罵都堵在喉間:“遲淵,你他媽到底能不能別這樣半死不活的?”可又悉數咽回去。

因為遲淵沒有。對方嚴謹又精準地進行著每一天,睜眼、工作、和陸淮呆在一起、閉眼,以此一天一天。

然後成曄咽下苦澀,正對上好友痛得失焦的眼睛。遲淵好像張合嘴說了些什麽,成曄沒聽見,他稍微湊近些——

“我終於知道你當初有多疼了......”

並非不自我愛惜,只是想感受得徹底,似乎只要足夠痛苦,就能夠為這段等待賦予價值和意義,也就只有如此,“等待”與“等待後一定會蘇醒”才能荒謬又合理地畫上等號。

·

再後來,半年了,孩子還是沒有姓名,連個小名,遲淵都固執地不讓人取,就只能“乖乖”、“寶貝”和“餵”連換著叫。

遲淵開始寫日記。

他曾一小塊一小塊地將陸淮的日記拼湊在一起,現在以此為模板,每個字都熟稔,想要把日期都對應,似在回憶又似在遺憾。

他一頁頁地寫,逐字逐句地模仿當年的自己,想要嚴絲合縫上陸淮的所有等待,也充實自己的等待。

他還是沒有播放第二次播放錄像帶,這個東西壞了之後就只有陸淮知道裏面的內容,修好之後,他可以成為第二個,但是他固執地想要同人一起,或者不必如此麻煩,他可以聽聽陸淮該如何解釋。

他去進行了趟婚前財產公正,把厚厚的文件壘起來時,聽說老遲董想先斷絕父子關系,以此遲氏之後能不姓陸,隨後在看到孫子上,徹底閉上嘴。

他甚至開始籌備婚禮,以此作為威脅——“陸淮,你該不想我成為婚禮上孤單淒慘的新郎吧?”

最後的最後,遲淵只是在等陸淮醒。

·

在淩秩即將要找心理醫生,好好看看遲淵是不是生病了的時候,那平穩的儀器終於發出一聲堪稱悅耳的響動。

欣喜若狂和喜極而泣,遲淵於兩者之間,落荒而逃。

他該怎樣才能相信,這不會是一場空歡喜呢?如若這真是陸淮對他的又一次戲弄,真是空歡喜後,他該如何從覆滅裏再度拾起自己的骸骨,再次重塑成鋼筋鐵骨,然後告訴陸淮——“是,我一直沒讓你失望的,活得不錯。”

太難了。

遲淵在河堤上吹了一晚上的夜風,吹到他恍惚間看到親吻陸淮的自己,和那宛若標記的“étoile”。

他實在是太想念了。

字字句句拼湊足夠多的畫面,想象中的圓滿將現實的殘缺襯托得醜陋不堪。

遲淵悵然若失地觸及眼前的幻境,卻無法笑出來。

他看著陸淮眉眼裏的希冀,看著對方遙遙站在場外為他的勝利慶賀,看著對方只身一人在國外,看著陸淮是如何下定決心紋身......

他看著那一幀幀幻影,淚流滿面。

幻影中的陸淮鮮活,有回應,可是他無法攬入懷裏。

電話鈴聲如驚雷般傳來的時候,遲淵正站在河邊,不知是不是成曄當時踹他下去的位置,但是愈看愈覺得自己該重覆一次。

好在陸淮真的舍不得。

遲淵威逼利誘太多次,但是不知有意無意,每次都避開他自己。

他談及很多他們爭搶過的東西,他誤以為那是陸淮在乎的。

後來他想,他大概也是舍不得。

舍不得陸淮只是想好好休息一會,自己卻輕而易舉地讓對方“可能”失去自己一次。

連這種“可能”都不可以。

聽到成曄的聲音,在這片黑夜裏激烈又遼遠,他望向滾滾而過的流水,看著自己懸空的一只腳——

“遲淵!陸淮他醒了!”

醒了?!

“醒了!”

·

騙人的。

·

成曄知道自己這樣做,特別容易被處於不穩定的遲淵掐住脖子,一起撞墻,所以他把命和淩秩綁在一起。

淩秩用醫學手段得出確切結論:陸淮快醒了。

成曄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冒這樣的風險,後來想了又想,啞然失笑——

如果陸淮醒來第一眼見到的不是遲淵,肯定會失望的吧......

如果遲淵沒能讓陸淮在第一眼看見自己,該是多遺憾啊......

所以想讓陸淮的失望少掉一分,也很希望遲淵的遺憾不要多上一樁。

成曄最後還是保住了“命”。

·

心有靈犀般,大概是一人不想再失望,還有一人不願再遺憾,在遲淵到達床邊的那秒,陸淮睜開了眼睛。

他沒能發出聲響,但是這句話如雷貫耳。

陸淮說:“我愛你。”

不是道別,是新的篇章。

遲淵為了補足陸淮欠自己的回應,沒有回應“我愛你”,他只是緊緊擁抱住對方,帶著哽咽,帶著哭腔,帶著這些時日的等待——

“我......好想你啊。”

·

我們太久沒見。

·

·

陸淮輕松地養病,養病期間淩秩和成曄輪番作為“遲淵愛情故事”的講師,好好敘述了番遲淵在他沒醒的日子裏,到底是怎樣“痛不欲生”、“思之如狂”,又是如何“隱忍克制”、“吞咽血淚”。

陸淮聽得有趣,一樁樁記下,看向遲淵眼神含著促狹。

再後來,聽到孩子沒名字時,單方面開始了冷戰,結果推開門看到孤零零,眉間孤寂仿若落雪的遲淵時,又心軟了。

小名取好叫“水水”,原因是“淮”與“淵”都是水旁,大名為在兩位總裁翻完幾本字典後,在Excel上反覆刪選,最後最後用了最開始他們土得根本沒列入表的名字——陸遲。

屬於是把兩位爸爸的名字很好運用在一起。

兩位爸爸的私心昭然若揭,準備敷衍“水水”的話術也已經準備好,這樣以後學寫自己名字,學寫家長名字的時候,高效率的贏在起跑線上。

水水喝著奶,對忽悠自己的大人慎重地點點頭,有這麽兩位當家長,成曄扼腕——這孩子被忽悠的日子應該還很長。

·

·

陸淮修養好出院那天,遲淵沒來。

倒也是正常,他們的工作強度,大概很難解決長時間的膩在一塊。

陸淮看著積壓的工作,突然想到蔣旻辭慎重地告訴自己,要和陸擎離婚以及陸擎......對他的道歉。

他對離婚這件事欣然同意,只不過陸擎的道歉,他不準備接受。

既然是陌生人了,何必還用“道歉”加深糾葛呢?

他掃過幾頁明顯帶有遲淵特色的文件,明白自己工作大概已經被對方先處理了一遍,於是十分放心地往旁邊一擱,不再浪費精力。

車輛駛入夜色,陸淮望向周圍的場景,才知道司機的“陽奉陰違”。

睡了那麽久,其實現在看周遭世界都覺得是上輩子的事了。

陸淮下車,站在記憶裏重覆過無數次的河堤,看向遲淵飽含愛意地對他笑。

他眨眨眼,明白對方大概是想起來了。

陸淮走到遲淵身邊,眼瞼斂著:“想起來了?”

“嗯......”

遲淵罕見地有些局促。

陸淮打量著。

河堤此刻只有他們兩個人,河水依然像是貝殼流光溢彩,風吹過耳畔的聲音很悅耳,還有夜色——

星星閃耀明亮,落在眼底鋪成璀璨星河。

回神時,陸淮手中被塞入一本日記。

【2xx3年,晴朗

我一直很想明白他喜歡一個人會是什麽樣子?

2xy3年,雨——來自未來的回答

他很愛你。你所處的現在便是。】

陸淮翻下一頁。

【2xx3年,陰

他是拒絕和我當隊友了麽?我難道要因為他而悵然若失麽?他快點來跟我解釋!

2xy3年,晴朗——來自未來的回答

傻逼,他為你出櫃受傷了。沒錯,未來的你,會因此痛哭,你,也很愛他。是最夠格的對手,也是最稱職的隊友。】

【2xx9年,大雪

他送了我一對表,情侶款,可是是定制的,是湊巧麽?但陸淮什麽時候知道我和方棲名在一起的?

不知是不是錯覺,轉身時陸淮眼睛有點紅,他是在難過麽?

2xy3年,陰天——來自未來的回答

我還沒來得及向他求證,這對表是不是他當時用來和你表白的,但是應該是沒猜錯。我現在很慶幸,慶幸當時因為莫名的原因,選擇把表私藏。

這世間從沒有湊巧,都是因果可尋。】

.....

陸淮靜默地翻過一頁頁,句句是回應。

他的日記是含蓄的指代,是隱晦的愛意,是細節暗藏,情緒難辨。

遲淵的日記全然相反,他表達著,宣洩著,字字句句都足夠清楚明了。

“陸淮。”

聞聲擡頭,陸淮看著遲淵緊張地抿起唇,手腕帶著當年自己送出去的那塊表,和他當初想象的一樣,確實很配。

他被人執起手腕,戴上那屬於自己的。

“我語言貧瘠,思維混沌,人格不完善,靈魂汙濁不堪,或許我應該立刻選擇一塊土地,作為我百年之後,抑或者意外發生之時,埋葬遺骸的場所。”

“但我依舊恬不知恥,該死地想要把那點隱秘的念想告訴你,你是我精彩的描述,是我清明的頭腦,是我完善的人格,是我清新無垢的靈魂,於是我從腐朽的棺材托舉起燃燒的火焰,不需要那寄居的場所,因為得以棲息。”

“陸淮——我愛你。”

遲淵字字句句,流露於真心,洩露於唇齒,真真切切,就像要剖心自證般,絕不作偽。

“這樣的場合,只有手表麽?”

陸淮挑起唇,眉目盛有澄澈的愛意,比瑩白的月色還要輕柔。

“還有戒指。”

遲淵眉睫閃著晶瑩,他拿出戒指,全部出自於他的設計,一筆一劃的圖紙還在他口袋裏。

噙著笑,陸淮接過,從裏面挑選了自己更喜歡的,把另一只給遲淵戴上。

“這就是我的回答。”

兩只指環終於到了對方手中,嚴絲合縫。

·

熾熱的唇如願吻上那雙綴滿星辰的眼睛,時光與時光的剪影似乎貼合在一起——

當年醉酒的遲淵意識清醒,看清了陸淮眼底你令人沈醉的閃爍,並非是倒映的星河,而是只對於他沈沈的愛意。

於是遺憾被消解,橫亙了中間錯過的那些年。

·

·

這個吻炙熱滾燙,將薄冰融化成垂落的淚滴,一點一點——

陸淮低著眼睫,瞧見遲淵鎖骨被衣服掩住的紋身,清晰明了的“étoile”。

那段過於漫長的等待裏,遲淵感受到了陸淮紋身的契機,愛意是難捱時間裏的良藥,若是沒有回應,那麽疼痛彰顯存在,目之所及便可作支撐。

·

“我愛你。”

“我愛你。”

至此,我們愛意吐露與回應一對一吻合。

眼睫盛著淚滴,陸淮擡頭吻住對方的唇瓣——

於是唇齒廝磨,再不可分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